
馬潔
中國醫學科學院分子腫瘤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研究員,博士生導師,腫瘤醫院國際交流處處長,人事部特聘來華工作專家,北京市科技創新領軍人才。
1994年于日本札幌醫科大學獲得醫學博士學位。此后赴加拿大,進行抗腫瘤藥物載體研究。
2000年作為中國醫學科學院跨世紀引進人才應聘回國工作,主要從事腫瘤靶向治療研究工作。
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馬潔教授在2000年以“跨世紀引進人才”的身份回國,自此便奮戰在腫瘤治療研究的前沿。
從條件優渥的加拿大,來到連一張辦公桌都沒有的實驗室;從一開始的零科研啟動基金,到現在國家863項目、973課題、自然科學基金等多項目的負責人……馬潔教授說,她從來沒有為自己回國的選擇后悔過。“我挺高興自己搭對了車,搭上了國家發展的快車”。
一分錢不帶 就是要凈身回國白手起家
2000年時,你已經35歲,在加拿大有穩定的生活和事業,為什么會選擇回國?
馬潔:我一直覺得,2000年是一個分水嶺:2000年之前,開始有留學人員陸續回國,但是總體來講,人還比較少;2000年之后,大批的海外學者開始回遷。在上世紀90年代末,我就已經感受到了國家對于海外人才的迫切需求。那時,各省市委托大使館組織了很多留學人員的歸國考察團,總體的感覺是各個省市都通過提供優惠政策在競爭人才。我本人也參加了好幾個考察,感受到中國勢必騰飛。
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喜歡接受挑戰,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想要換換環境。在決定回國之前,我已經在加拿大待了6年半。說實話,生活很安逸,但是看看周圍人生活的去向以及前輩的狀態,我就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未來: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去大學教書或者去公司做職員。
而問題在于,不管去哪兒,你都不屬于社會的主流階層,而只是個少數族裔。雖然,國外在很多地方名義上是照顧少數族裔的;但在現實社會,少數族裔面臨的競爭壓力更大。比如說,發文章,你的實驗室寫出的同等水平的文章,被世界頂級雜志接收的幾率可能要比另外一個實驗室低很多,就因為人家一看你的署名是外國人名字。當然,遇到文章被拒的情況,你無法歸咎于這個事情,對方會給出充分的拒絕理由,但是只能說你可以感覺得到是有這樣的原因在里面。
文化差異也是個重要原因。因為文化背景不同,聊天的時候當地人哈哈大笑,我卻不知道為什么。有一次,我與現在的醫院同事參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講解員在講解的時候,提到了 “夏洛特的網”,我聽了會心一笑,因為我知道這個詞來自國外小孩們非常喜歡的童話故事,但是我的同事們則不然。由此,我就聯想到,我在加拿大的時候,當地的朋友會心地笑而我不理解是一種什么感覺。
因此,綜合幾方面的考慮,我覺得回國后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國家給搭建個舞臺讓我能更好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同時,在一個比較高的平臺上,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受制于其他非主觀能力因素的影響。
回國之前猶豫過嗎?
馬潔:一點兒都不猶豫。 要回國在新地方重新開始的興奮完全蓋過了糾結。不過,現在想想我當時挺傻的,把加拿大的房子、車都賣了,而且把錢都留在了加拿大,一分錢不帶就回來了。
當時我就覺得,就是要凈身回國白手起家,激情澎湃地有種背水一戰的感覺。你說,我當時拿著這錢在北京買套房是不是就發了?
剛回國的時候有落差嗎?
馬潔:剛回來的時候確實挺艱苦的。那個時候國家剛剛對人才開始重視,很多配套跟不上。像現在回來的年輕人,都有啟動經費,我回來時一分錢都沒有。就給了我一間空房子做實驗室,什么設備都沒有,連張桌子都沒有,全靠我一點點購置的。第一年沒有儀器也沒有設備,更沒有學生和實驗員,只能寫寫標書,看看國內外文章、雜志,做一個積累。同時,自己也做做實驗。
我記得。第一年的工資是每月1400塊錢,大概是我在加拿大的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 不過,即使這樣,也一點兒都沒后悔,當時對自己很自信。從沒想未來一個月只拿1400塊錢該怎么生活,堅信“面包會有的”。到了第二年,我拿到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研究的風帆一下子就揚起來了,慢慢開始步入正軌。回國前,我在加拿大住的是兩層的小別墅,光院子就有650平方米。不過,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人還是要有點精神追求。
不同的位置讓我擁有不同的視野
能談談你目前的研究嗎?
馬潔:我主要是做腫瘤的發生、發展機制方面的研究,主要涉及免疫相關的機制以及免疫治療。我們現在知道,腫瘤的發生、發展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不是因為某一個基因的突變就能導致的。腫瘤細胞就是正常細胞發生了變異,在一個正常人體內,也存在很多異常細胞。
那么,為什么大多數人沒有得腫瘤?因為他們的免疫系統是健全的,健全的免疫系統能夠清除這些異常細胞。這也是為什么老年人的腫瘤發病率要高于年輕人,隨著年齡的增長,細胞老化,免疫系統也隨之老化,不能正常地監控、排除異常細胞了。于是,腫瘤就能發展起來。因此,通過免疫來監控腫瘤的發生發展非常重要。
我們團隊目前關注的是腸道腫瘤。據統計,慢性腸道炎癥病人中,大概有20%的人群會發展成腸道腫瘤。我們現在已經發現,從炎癥到腫瘤發生過程中,有一個因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雖然現在還不敢說,這就是唯一的參與因子,但是我們發現,阻斷了這個因子,會大大降低從腸道炎癥到腸道腫瘤的發生率。腸道炎癥的病人有很多,對于這部分病人來說,監控這一關鍵免疫因子的變化,未來如果應用到臨床上,就有可能降低這部分炎癥病人發生腫瘤的可能性。
你現在身上除了有分子腫瘤學國家重點實驗室研究員、北京市科技創新領軍人才、博士生導師等頭銜外,還擔任了腫瘤醫院國際交流處處長等行政職位,對于你來說,不同身份的轉換意味著什么?
馬潔:在不同的位置上,給我帶來了不同的視野。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你看到的都是以我為中心的事情;在更高層次時,你的視角會更開闊,深刻理解團隊整體運營的重要性,這樣你就不會拘泥于一個特別細小的問題而想不通。
所以在這樣一個行政工作崗位上,我是受益的。舉個例子,在我剛回國的時候,國家的一些優惠政策沒有一步到位得到執行,我很想不開,會自己跑到衛生部去找說法,還覺得自己特別委屈。當時,衛生部有個領導就說我的心態不好,那時的我很不理解的。現在我明白,國家的發展、對人才的扶持肯定是要經歷一個階段的,沒有什么事情能夠一步到位。新的思維模式突破了我的實驗室和我的課題層面,對我的科研也有一定的帶動作用。就像我不再糾結一個分子,而是著眼于如何更好地達到整體治療效果,層次更加提高了。
作為博士生導師,你是個怎樣的老師?
馬潔:我談不上是個“嚴師”,不過在我的實驗室里學生沒有寒暑假,法定節日可以休息。我有個休假規矩,在放假前一天,整個課題組要匯報工作;我會要求學生在假期里每天拿出兩三個小時看文獻,做幻燈片;假期一結束回到實驗室,就開組會,做PPT,每個學生分享在假期里看的文獻。因為我覺得,做科研、帶團隊是不能松勁兒的,一散再撿起來就難了。
我是個很操心的老師,連學生社交、禮儀我都會教。比如說,與別的實驗室有合作的時候,我會提醒學生做實驗時,要注重給別人營造了什么樣的環境,不僅要把自己的實驗用品收好,也要盡量把別人做實驗要用的東西幫忙提前準備好等等。
每年在博士生答辯時,學生在致謝中都會不約而同地提到:“馬老師不僅指導我的科研,還教會了我如何做人。”,這一點讓我覺得很欣慰。無論做什么事,首先要學會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