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的時間里，在互聯網平臺上出現了很多“精準獲客”的商業廣告。這些商家聲稱他們研發了一款全新的大數據獲客軟件，可以為商家精準獲取目標人群的消費習慣、手機號碼等聯系方式，方便商家撥打電話推廣自己的業務和產品。
簡單說，就是只要購買使用這款軟件，商家就可以在各大互聯網平臺上，自由拿到自己想要的海量個人消費數據。這些商家所謂的“獲客系統軟件”，真像他們宣傳中這么強大嗎？
帶著疑問，記者按照推銷廣告的地址，首先來到了云企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公司負責人展示了他們銷售的這款名為云客引流的獲客軟件，軟件界面上可以看到，消費者常用的短視頻、綜合信息、導航、購物等App一應俱全。
公司負責人朱經理表示，這款軟件在各大網絡平臺也取得了認證，數據接口都是正規的，記者不用擔心。
為了讓記者相信軟件確實跟廣告宣傳的一模一樣，一位姓樊的業務經理進行了現場演示。樊經理表示，這個獲客軟件能夠將商家想要的關鍵詞設為標簽，設定后，軟件就會自動在剛才選擇的短視頻平臺上掃描評論區。一旦發現與設定標簽詞相關的評論，這款軟件就會在短視頻平臺和用戶不知情的情況下，強行抓取這個用戶的電話、微信賬號等聯系方式。
不僅如此，使用這款獲客軟件，還能監控和偷取自己同行的直播帶貨數據。
云企智能科技有限公司 朱經理：比如你的同行正在直播，我上他的直播間里和里面所有的用戶進行互動，進行截流和引流。
樊經理介紹，獲客軟件收集到的用戶信息會以列表的形式單獨顯示出來。果然，軟件一啟動就找到兩個用戶信息。輕輕一點，這款獲客軟件就將短視頻平臺用戶的個人信息強行抓取了出來。有了這些信息，就可以電話聯系平臺用戶了，如此獲客手段令人驚訝。
在另一家綠信科技有限公司，記者見到了類似的一款名叫“點點蟻”的獲客軟件。它也是通過短視頻平臺，偷偷地強行抓取用戶個人信息。在記者的要求下，公司的李經理用手機進行了現場演示，不到1分鐘就輕松抓取了6個客戶信息。
記者看到，剛剛獲取的這6位客戶的信息都獨立以txt格式存在手機上，不僅有聯系電話，還顯示有微信號碼。
公司的技術人員告訴記者，云企智能和綠信科技這兩家公司銷售的獲客軟件，名字雖然不同，但都是使用了爬蟲技術，嵌入到各大知名互聯網平臺上，偷取消費者個人信息的。任何人只要購買了這種偷數據信息的軟件，可以隨意在各大網絡平臺上偷取數據。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的相關規定，自然人享有隱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
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云企智能和綠信科技兩家公司只是互聯網所謂“獲客”產業的冰山一角。
在這家名為企騰網絡技術有限公司的銷售廣告里，該公司宣稱自己擁有了20億條精準人群畫像，他們能夠按照客戶要求精確抓取目標人群的手機號碼。該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的獲客軟件名為火眼云，他們獲得的很多個人數據信息，已經賣給了很多企業，公司業務開展得相當不錯。
火眼云軟件 工作人員：土巴兔之類的是去年開始陸續簽約回來。口腔類的有拜博，他們有140多家門店。醫美的像美萊，醫美機構也簽了一些，還有招商加盟、律師服務、貸款的。
這位工作人員介紹，幫助企業客戶從自身運營的微信公眾號獲客是火眼云軟件的主要功能之一。
據工作人員介紹，眼下，市場上很多企業自己的公眾號都有不少關注用戶。他們的火眼云軟件則可以將企業公眾號的關注用戶或微信群成員的手機號碼悄悄偷取出來，方便企業客戶開展電話營銷。不僅如此，只要點擊閱讀過、轉發過企業公眾號文章的用戶手機號碼，他們的獲客軟件也能悄悄偷取。
記者在調查過程中發現，這些從事“獲客”生意的商家不僅能通過技術手段，從各大互聯網平臺、手機客戶端上悄悄地偷取用戶手機號碼，還將用戶打上各種標簽，把每個人的工作、生活、交通、學習、購物、上網等習慣進行數字化標注。隨著標簽不斷增加，每個人的畫像也更加具體，公司將這些精準的個人信息數據在市場上銷售，從而牟取利益。
這家名為智優擎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也宣稱，他們掌握著大量被精準標注的個人信息資料，供客戶購買使用。
這家公司的田經理告訴記者，只需要在地圖上選擇要獲取什么地方的個人信息數據，系統就會自動列出他們公司掌握的當前地區的個人信息，以及所屬各行業的具體數量，標簽有餐飲、教育、木材加工、口腔醫院等。
智優擎網絡科技有限公司 田經理：我想看金牛區附近所有商圈信息，畫一個圈，130萬條曾經在這附近預留過信息的人的數據全部都在我面前，就這么離譜。
當記者提到，公開售賣個人信息怕不怕遭到法律制裁時，田經理得意地表示，他們把掌握的這些個人信息隱藏在各行各業的企業信息內，偽裝成企業公開信息銷售，這樣操作就不會有風險。
在調查過程中，知情人還告訴記者，市場上現在最厲害的“獲客”公司，不僅是在互聯網上偷數據，還能使用手機的三網通信大數據進行獲客。在這份宣傳資料上記者看到，這家公司將個人用戶分為9種類型，個人標簽達到3800項，網站2億多、6萬個互聯網品牌、手機品牌更是多到2000種，每日處理數據量達到100億條。
記者按照資料進行多方聯系，但這類獲客公司都不肯見面，警惕性非常高。如果要交易，他們只通過網絡進行溝通。
為了見到市場上這種三網獲客公司，在長達幾個月時間里，記者在多種辦法的努力下，終于見到了這家名為啟科科技有限公司的一位何經理。何經理告訴記者，他們公司銷售的手機號碼用戶畫像精準，轉化率高，所以在獲客軟件這個行當里，他們公司的個人數據信息銷售價格也相對較高。
何經理介紹，他們公司說的三網大數據就是指三家電信運營商的數據。他們可以通過三網抓取指定的400呼入電話的用戶信息，以及瀏覽過某些網站或是App的用戶個人信息。但是究竟是用什么技術方式，具體通過哪家運營商獲取的這些數據，何經理以商業機密為由拒絕回答。
為了印證他們的軟件能竊取電信運營商的個人信息數據，記者向啟科科技提交了幾家企業的400電話以及網址，以6元每條的價格購買訪問這些企業的消費者手機號碼。很快，對方就通過一個境外郵箱，把撥打指定400電話和瀏覽了指定網站的訪客手機號碼發給了記者。
收到這些個人信息數據，記者隨機選取了幾個手機號碼進行驗證。一番核對，啟科科技通過運營商大數據偷取到的個人數據信息，都是真實無誤的。這家公司到底是如何通過400電話和網站抓取訪客手機號碼的呢？
在經歷多次溝通后，啟科科技逐漸對記者放松了警惕。在記者的一再要求下，2025年2月，一位冉經理終于向記者透露了他們精準獲客的秘密。冉經理在電腦上一番操作，打開了一個“精準通客戶管理平臺”，通過投影展示給記者。
啟科科技有限公司 冉經理：因為這是我們整體的背景后臺，叫精準通客戶管理平臺。實際上是內網，一般情況下不展現，因為大家都知道在數據這個板塊很敏感。
冉經理介紹，“精準通客戶管理平臺”，顯示的正是某電信運營商后臺的實時數據。點擊左側的需求欄會彈出菜單需求列表目錄。在需求列表里，記者看到除了地區、性別兩個標簽以外，還有年齡、人生階段、職業、經濟能力、興趣愛好等其他幾個標簽。這些一級標簽下，還會出現二級標簽。
除此之外，人生階段標簽下包含了中小學、大學生、已婚、未婚、婚戀交友、已婚備孕等幾十種二級標簽。興趣愛好標簽下也包含了攝像、時尚、求職招聘、游戲廠商、社交等二級標簽。
冉經理告訴記者，通過400電話和網站獲取訪客的手機號碼，其實就是將相應的400電話字段和網站的網址字段輸入系統，建成新的標簽，系統就會將符合要求的用戶的手機號碼過濾篩選出來。
就這樣，通過這款軟件，海量用戶都被這成百上千的數字標簽打上記號，偷偷被竊取，成為待售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