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站在小區里一抬頭就能看到人民日報亮著金色燈光的大樓,這個躲藏在胡同里的小區卻似乎從未離媒體如此之近過。
從早上開始,遍地都停滿了車,保安知道小區里有個科學家得了個獎,是“什么第一”,但對這個叫屠呦呦的老人沒有什么印象。
屠呦呦的老伴兒李廷釗打開門時,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得主、世界矚目的老太太正躺在沙發上打電話。老人卷著褲腿、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綠色對襟汗衫,在老伴兒提醒下,才想起扣上上面的幾粒扣子。
從電視上得知獲獎消息時,屠呦呦正在洗澡,以為還是哈佛大學醫學院頒發的華倫·阿爾波特獎。“這個剛鬧完,又出來個諾貝爾獎。”老人皺著眉頭,寬敞的大廳里燈火通明,茶幾前擺了一排花籃,陽臺上是另一排。晚上六點多,忙了一天“接待”的老兩口晚飯還沒吃。
“我得跟你吐吐苦水。”這個看起來遠比實際年輕的諾獎得主瞇起眼、抿著嘴笑起來,“現在弄得滿世界都是屠呦呦了。”而對于諾貝爾獎,老人只用“國外尊重中國的原創發明”一語帶過。
“交給你任務,當時我們來說,就努力工作,把國家任務完成。只要有任務,孩子一扔,就走了。”85歲的老人倚在沙發里,平靜地說起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情。屠呦呦被派去海南島,在蘇聯學過冶金的老伴兒李廷釗被派去云南的五七干校。
老兩口的普通話依然保持著濃濃的江南口音,老伴兒李廷釗說,研究青蒿素的時候,屠呦呦每天回到家都滿身酒精味,后來甚至患了中毒性肝炎。提起屠呦呦“以身試藥”,老伴兒李廷釗插嘴道:“人家抗美援朝還志愿犧牲呢,吃藥算什么呢?”
“當時動物試驗過了,藥走不出去,發病季節就過了,那就耽誤一年。”85歲的屠呦呦平靜地說著,“所以那時候也不考慮榮譽不榮譽,我覺得榮譽本身就是一個責任。榮譽越多,你的責任就更多一點。”
時針指向七點整,一直在房間里忙活的李廷釗終于坐了下來,調大了電視音量。新聞聯播第二條就是屠呦呦獲獎的消息,滿頭白發的李廷釗重復著播音員的話:“‘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全面提升’,聽到沒有,全面提升。”
畫面上出現讀著獲獎感言的自己時,屠呦呦從沙發上站起來,看都沒看一眼電視,去里屋找兩本關于青蒿素研究的書。
“我給你找書,你先看這個!”老伴急了。“書在哪?”屠呦呦在里屋問,“你先看嘛!我給你找!”老伴喊著離開電視,踢踢踏踏小跑著去找書。
除了找書,老伴兒還要幫耳朵不大好的屠呦呦接電話,“別人還以為我有生活秘書,他就是我的秘書。”屠呦呦瞇眼笑著看著老伴兒,從早到晚,老兩口輪流對著一通又一通電話道謝、說對不起。
新聞聯播中的屠呦呦對著鏡頭讀著諾獎的獲獎感言,電視機前的屠呦呦坐回沙發里:“領獎的事還沒考慮呢,走一步看一步。”
這個戰勝了瘧疾的老人說自己已經“老化了”,是否得獎已經“無所謂”,也不在意是不是“三無教授”,平和的目光透過和幾十年前一樣的鏈條眼鏡片,老人說:“我是搞醫藥衛生的,就為了人類健康服務,最后藥做出來了,就是一個挺欣慰的事。”
直到現在,屠呦呦有時還會去工作單位,“藥來之不易”,屠呦呦希望青蒿素的應用可以擴充到更多的領域。她也擔心,用藥不規范會導致對青蒿素的耐藥性,“這是個問題,現在也是很難控制。我只好呼吁大家來重視。”
而對于藥帶來的諾獎,屠呦呦只知道領獎時間“好像12月什么的。”雖然因為身體原因缺席華倫·阿爾波特獎,屠呦呦還是決定,“這次能去盡量去,因為到底還是代表咱們中國。”(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