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會
山陽有個南寬坪,寬坪有個十里溝。
十里溝雖在寬坪地界,卻離月亮洞甚近。從月亮洞過金錢河,行至寬坪安家門,向北一百多米,就到了十里溝。
溝口極其普通,但蜿蜒進入溝里,但見流水淙淙,青山交錯之間傾瀉而出。此時,春雨正酣,將眼前的山浸潤得格外清翠明澈。但放眼細觀,山卻并沒有發青,一抹淡淡的青綠,從青灰色的山石里氤氳而出,在即將迸發嫩芽的林木間飄著浮著,將巍峨的山,流動的水,裝扮的分外柔情。
溝十分狹窄,兩岸青山夾擊,僅容丈余許水流蜿蜒而出。山高而肥腴,肥的是密密匝匝的樹林,枝枝丫丫的,縱橫交錯。腴的是松軟之沃土,黑而松軟,因春雨沐浴而發散縷縷暗香;水低而細弱,山石裹挾,僅盈盈一握,幽暗明滅,忽而飛濺成一朵潔白,卻剎那間,又扭扭捏捏地,從明眸皓齒的砂石里探出頭來,似笑非笑,無盡含羞,卻又放浪地在山石上打著滾兒,叮咚兒作響著,一輩子都想將山抱在懷里,卻又不停地擰著山的胳膊腿兒,一副生死相依,卻并不海誓山盟的溫婉樣兒。
進溝三五里,赫然天藍空闊,一大片村莊驀然竄了出來。于是橋廊相接,田舍交錯。夾雜在房舍路邊的,是一些嫩的能掐出來水兒的油菜花,伸著鵝黃的脖子,讓那雨兒只管咂到花骨朵兒里去,像是山里的女子,分明是高興的笑著,卻偏要裝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只將那水汪汪的眼睛,掛著晶瑩透亮的淚水珠兒,只等著那心上的人兒來心疼。
橋是廊橋,只三五米長,從溝的兩邊跨過去,連著一戶一戶的人家。但那路卻是土路,淡淡地鋪著一層砂石,山水田園渾然一體,腳下卻踩不到一丁點兒泥巴。
十里溝人家不多,零零散散地,灑落在山溝旁的平地上,像灑落在蔥花大餅上的一粒粒芝麻,雖不是高房大院兒,但卻是一戶一個樣子,這家挨著山,那家門前挨著個園子,而另一家,卻又有流水玉帶一般將整個宅子緊緊護著,一戶戶人家,都十分養眼,直讓人看著舒舒服服的,仿佛進了十里溝,才突然感覺到胸腹之間還有個心呢,平日里都是收的緊緊的,此時被這山里小景養著,全化開了,飄飄然,一忽而,似乎連整個身體都融化在山里了。
有了人家,山溝也并未寬闊起來。只是在水旁多出丈把寬的田地。這農田,便貴重的像一塊兒肥肉一樣,都不知道種啥子莊稼好了,就小心翼翼地,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兒的,這里栽著蒜苗,那里點上豌豆,繡著花兒一樣,房前屋后都養著瓜瓜菜菜的,平日里看著都是滿眼的歡喜呢。有些搬出溝里的人家,那地就空著,裸出來一小片純天然的黃,啥子也不種反倒是更好看了。搬出溝里的人,雖然再也不種地了,但隔三差五地,就要回到自家地盤兒上踩上幾腳,城里幾十萬幾百萬的房子,也比不上十里溝這一腳泥呢。這種嗆死鼻子的土腥味兒,嗅在心里可是香的。
院子里有櫻桃花開了,像一團火,濃濃郁郁地朝外冒著。不像公園里的花,雖然也開的十分濃密,但那花色卻是紙一樣白的薄的,有些像舞女,雖然還化了濃濃的妝,但就是冒不出一點天然的香氣來;柳樹自然是少不了的,鼓崢崢地冒著春芽兒,泛著嶄新的綠,像毛頭小伙兒唇上才冒出來的胡須,彌漫著強烈的荷爾蒙氣息,只需要女人遠遠地瞅那么一眼,一個春天就這么爆發了。
房前屋后,自然有睡在豬圈里的豬,懶洋洋地躺在窩棚里。雨愛下不下,一副雨打不濕,也下不醒的樣子。肚子餓了撒嬌一般哼哼幾聲,主人便提一大桶臊食出來,金黃金黃的玉米面,攪著清脆嫩綠的野草,香噴噴大吃一頓,又將那滾圓滾圓的肚子橫在豬槽邊上,繼續天荒地老的睡過去。這種自然而然長大的豬,肉也是分外香甜的,拿到集市上能賣個好價錢,但哪戶人家舍得賣啊!這老老實實可憐可乖又惹人狠的豬兒,好歹也是女人的一個伴兒。女人煩了悶了,便將那肥嘟嘟的耳朵狠狠地抓在手里拽,口里卻罵著那該死的男人。有時候立在豬圈旁繡花,繡的好好的,卻突然將那細細地針兒,扎那肉囔囔的豬頭。那豬兒卻也并不惱,鼻腔里含混不清的嚎叫幾聲,好一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賴皮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