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捐完腎后，劉麗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京華時報記者李顯峰攝

    28歲的王成成，面臨內蒙古高院的生死裁決。王是一名尿毒癥患者，透析期間3次因販毒被抓，警方查獲冰毒500余克。他辯稱販毒是為掙透析和換腎的錢。鋌而走險將他推上審判席，2014年9月26日，他一審被判死刑。此前的取保候審期間，他換了一個腎，捐腎者是其母親。

    對于為何可能被判死刑仍然換腎，王成成的父親說他也擔心“腎白換了”，為此曾兩次請示主審法官用不用換，得到的答復都是換。對于這個說法，法官未對記者進行回應。2月5日，此案二審，公訴人突然建議改判死緩。法庭稱此案將擇日宣判。

    京華時報記者李顯峰發自包頭

    販毒稱為“自救”

    王成成走進法庭時，手和腳都銬著鐐銬。2月5日下午，內蒙古高院在包頭市達茂旗法庭二審開庭。王成成此前一審被判死刑。

    包頭市中院一審判決認定：王成成販賣冰毒543.67克、海洛因0.2克，犯販賣毒品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王成成此前曾因毒品兩次被抓。檢方指控，2012年3月28日因吸毒人員舉報，王成成在包頭市昆都侖區北沙梁村被抓獲，警方當場從其身上搜繳冰毒2.5克、海洛因0.2克。因患尿毒癥，王成成次日即被取保。取保期間，他又于同年5月21日深夜在昆都侖區一家賓館被抓，搜出冰毒23.7克，次日又被取保。

    但王成成并未收斂。2012年12月和2013年2月，他分別向劉某出售冰毒2克和5克，后者先后支付700元和1500元。

    2013年3月，王成成與四川成都一名自稱“黑子”的毒販電話聯系，通過物流郵寄方式用11萬元購買冰毒500克。3月9日，王成成在包頭某物流公司取貨時，當場被警方抓獲，除了新到的毒品，在其身上還搜出10.47克冰毒。同日，準備購買毒品的劉某亦落網。

    第三次被抓后，王成成又被取保，但沒再販毒。

    法庭上，王成成對于檢方指控的販毒事實并無異議，他解釋犯罪動機：“我販賣毒品為了看病，我腎病嚴重，需要醫藥費。”

    審判員訓斥王成成：“為了看病就可以販毒，這是理由嗎？”他沉默片刻后回答：“我沒有別的辦法。”

    父親無法管教

    旁聽席上坐著王成成的父親王剛（化名）、母親劉麗（化名）。

    王剛告訴記者，王成成初中畢業后跟姨父做學徒，當電焊工。2008年5月，21歲的王成成查出慢性腎炎，后逐漸喪失勞動能力。

    起初，一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中醫上。王剛帶著王成成輾轉包頭、呼和浩特、北京等地，但病絲毫不見好轉。“什么方子都試過，吃過無數中藥。家里總是有一股濃重的中藥味，以至于他一聞著就想吐。”

    2010年1月，王成成被查出患尿毒癥，停止吃中藥，開始靠透析維持生命。

    “透析一次要花約550元。一個月要透析10次，至少5500元。”王剛說，他曾做過包工頭，有些積蓄，但這些年花下來，家底都被掏空了，還借了親戚的錢。

    窮途末路時，王剛回老家農村，他和兒子申請辦理了低保和農村合作醫療。此后，少部分醫療費可以報銷，但高昂的費用，依舊讓這個家庭捉襟見肘。

    因為生病，原本內向的王成成性情大變，“很孤僻，不跟父母交流。”他開始消極治療，有一次，他獨自出門稱去透析，但實際上沒去醫院，轉了一圈后回到家里。事后王剛接到醫院電話，告知王成成沒來。“他想省一下，但是落一次就會加重。他發性子說，‘我不看了，不花你們錢，快讓我死了’。”

    這次沖突后，父子關系更加緊張。王成成開始頻繁夜不歸宿，王剛也不敢多問。直到警方找上門來，王剛才知道兒子跟毒品沾上了邊兒。所幸，王成成只販不吸，因為吸毒對其身體很不利。

    王剛說自己沒法兒坐視不管。“我說這是犯罪。就是問親戚借錢看病，也不能販毒。他說他不販毒面臨死，販毒，也面臨死。讓我以后別管他的事。”

    勸得多了，王成成頂他：“要么你全部負責，要么不要管。你有錢沒有？我要不做這營生，我是不是就死了？”

    “他的目的就是賺錢維持透析。”王剛說，他拿兒子沒辦法。王成成在法庭上說：“我父親管不了我。”

    取保期間換腎

    不但無法管教，王剛還差點被牽連。

    王剛回憶，2013年1月，王成成有一次回家后，提議父母配型給他換腎。王剛開始沒吭聲，后來發現，做手術得相當大一筆錢，光是供體和受體的手術費就至少要15萬元。

    但王成成告訴他：“配型就是，錢不用管，我自己湊。”

    同年2月，化驗結果顯示，劉麗與兒子王成成的配型吻合。腎源已不是問題，只欠“東風”：手術費。

    3月的一天，王成成打電話給王剛：“我沒身份證，你來趟郵政儲蓄所，拿你的證件給我匯一筆款。”

    王剛趕到后，王成成遞給他11萬元現金，讓他匯給四川的一個賬戶。“我當時想過，怕是(販毒)這個事情。但他態度強硬，就順著他。”王剛說。匯款后，王剛問這錢怎么來的，王成成說“別管”，調頭就走。

    事后，王成成向父親解釋，這是他“最后一票”。

    這筆11萬元毒資，以220元/克的單價，從上線“黑子”手中購入500克冰毒。此前，王成成和劉某的交易價格為300元/克或350元/克。據此計算，這一票，王成成少則賺4萬元，多則賺6.5萬元。

    這筆交易一直在包頭警方監控之下。2013年3月9日，王成成帶著女友小賈一起到物流公司取貨，他自己待在車內，讓小賈去取。小賈剛拿到紙箱，即被十余名便衣圍住。警方拆箱后，在茶葉罐內查獲500克冰毒。

    因參與匯款、取貨環節，王剛和小賈事后都被警方帶去錄口供。小賈還被刑拘，后被釋放。

    王剛說，第三次取保后，王成成再沒犯事。“他跟我說，11萬元有6萬是問朋友借的，他想湊齊換腎的錢，換完腎再也不干了，沒想到被抓了。”

    2013年10月，換腎手術提上議程，包鋼醫院已安排好床位，通知了王剛。與此同時，王成成案也已偵辦完結，10月29日，此案已起訴到包頭市中院。當年11月20日，王成成被執行逮捕，同日被達茂旗看守所拒絕接收，理由是其“患嚴重疾病，不適宜羈押”。王成成再次被取保，其間參加過一次庭審。

    販毒這么多，王成成極可能被判死刑，但2013年12月12日，劉麗的右腎被摘除，植入王成成體內。

    可能獲死刑，為何仍然要換腎？

    “我們擔心，做手術之后如果是死刑，腎就白換了。”王剛稱，他為此曾先后兩次咨詢荊姓主審法官，其中一次說得很明確：王成成如果判了死刑，他媽就不用給他換腎了，法官的答復都是換，他因此覺得手術可以做。

    對于王家這一說法，該法官面對記者采訪未予回應。

    二審尚未宣判

    包頭市昆都侖區北沙梁村一處不到40平米的平房，是王家一家人租住之地。進門一間臥室，有一張床和一張炕，里間是廚房。王剛說，老家農村有點地，但早就不種了，以前他是個小包工頭，但因為忙兒子治病的事，手下的人早散了，現在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一個月收入不到3000元。劉麗捐腎后，再也干不了重活，每日在家照顧6歲的小兒子，這是劉麗在大兒子患腎病后懷上的。

    王剛說，手術費15萬余元，都是親戚湊的。

    換完腎之后，王成成的身體恢復很快。去年1月29日，其腎功能及尿量均恢復正常，正式出院。

    去年9月26日，包頭市中院一審宣判此案。已換完腎的王成成聽到的判決結果是：“被告人王成成犯販賣毒品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法官問是否上訴，王成成大聲說上訴。

    宣判后，王成成被立即送往達茂旗看守所。看守所拒絕接收，經多部門協調，才辦理入所手續。

    “(一審)不是判了他一個人死刑，是判了一家人死刑。死刑，意味著人沒了，腎沒了，錢也沒了。”劉麗說，身為母親，捐腎救子應該，但王成成罪行嚴重，為了考慮周全，曾多次問法官能不能換。王剛表示，他理解法官必須對判決結果保密，但“如果知道判死刑，那就沒必要了。”

    看守所羈押期間，王成成表現出了悔改態度，他檢舉揭發了8名毒販。其中，女毒販呂某已落網，“黑子”正在抓捕中。

    “王成成是指證‘黑子’的活證據。”二審法庭上，其律師認為，王成成認罪態度良好，且有立功情節。其第三次所販500克冰毒，沒有流入社會，未給社會造成嚴重危害。律師建議從輕處罰，改判死緩。

    二審公訴人表示，王成成的立功不是重大立功，其所販毒品數量巨大，對社會危害極大。但王成成患有嚴重疾病的情況亦屬實，因其不是累犯，建議改判死緩。

    聽到公訴人如此建議，一直坐在兒子身后旁聽的劉麗長舒一口氣。庭審結束后，兩名公訴人走出法院大門時，王剛夫婦下跪致謝。

    “從毒品數量看，判兩個死刑都夠，”兩名公訴人說，提出死緩建議，考慮了立功等情況。王成成在看守所還有立功機會，如能被認定，還可以減刑。

    當天，王家人在法庭外遇見了這名荊姓一審法官，情緒激動一度上前拉扯。二審公訴人勸王剛不要埋怨對方。“死刑不是她定的，是審委會定的。你們應該給她賠禮道歉。”王剛說，他愿意道這個歉。

    審判長當天表示，此案將擇日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