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晚，京劇名家于魁智反串的流行歌曲《奔跑》頗為引人注目。其實我覺得京劇演員唱流行歌曲屬于“客串”而非“反串”，不過無論名目如何，于先生以他過人的嗓音條件，扎實的專業技巧，把這首歌演繹出全新味道，尤其是京劇特有的在吐字歸韻上的細致考究，使這首歌聽來字正腔圓，輝煌大氣，傳達了戲曲不同于流行歌曲的獨特美感。不少從未關注過京劇的觀眾看了都驚嘆不已，特地去搜索于老板的京劇唱段來聽。

　　作為一個戲迷，我對春晚戲曲節目并沒有太高期求，早已不指望在春晚看到完整的名家名段，不指望有驚才絕艷的專業演出，我心中的理想節目，不過是能提供幾分鐘真正屬于戲曲的舞臺，引導觀眾略窺戲曲之美，哪怕像于老板的“反串”這樣，也能傳達幾絲戲曲獨有的亮色。或許春晚導演也有這樣的美好愿望，但他們似乎總不甘心展現原汁原味的傳統戲曲，而是越來越致力于把各種元素攪和在一起，搞成一個不今不古不土不洋的大雜燴。

　　雜燴湯之怪味，在今年春晚達到了頂峰。今年春晚唯一的戲曲節目《梨園芳華》，由四川歌舞劇院擔任全場伴舞，幾十位舞蹈演員穿著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戲曲行頭縱橫穿梭：露耳朵的片子，袒胸的帔，插滿雞毛的盔頭，遍綴流蘇的靠，還有一群衣衫不整的妖艷女郎頭頂著京劇中只有草雞大王和刀斧手才會用的單支翎子……總算等到專業戲曲演員登場了，先是四個大武生，分別扮作高寵和裴元慶，在群魔亂舞的簇擁下各自表演耍錘和摔叉；然后陡然冒出晉劇《掛畫》，一個花旦開始表演椅子功，兩邊又竄出分別屬于秦腔和臺州亂彈的呂布，在椅子周圍大耍翎子；接下來是三個薛湘靈，沒頭沒尾地輪唱了一段流水；然后川劇變臉登場，夾雜著跳財神的京劇大小花臉……

　　據說這段六分鐘的雜燴湯也是有主題的，要表現的是戲曲絕活兒。翎子功、椅子功、把子功、毯子功那也確實都是驚艷之技，但是戲曲絕活不僅絕在技巧難度，更絕在以技巧傳情表意，呂布耍翎子、裴元慶耍錘，那都是為了刻畫劇情、塑造人物服務，離了戲曲本體而生硬拼湊這些絕活，與雜耍有什么兩樣？戲曲的空靈與寫意之美，集聚傳統文化精髓的婉轉情致，唱念做打的程式內涵，忠孝仁義的精神底蘊，在這個節目里沒有一絲一毫的體現，甚至連單純視覺上的美感都沒有，滿場花紅柳綠的混亂，連廉價制作的網絡神劇都不如。

　　可惜了春晚的凝聚力與號召力，上得這個節目里的戲曲演員，個個都是當今舞臺上數得著的好角兒：程派名家遲小秋，金獎武生詹磊、孫亮，梅花獎得主王新倉……隨便哪個人單獨亮出來，都足以驚艷氍毹，卻被這樣亂哄哄地圈攏在一塊兒，走了個不知所云的過場，作為戲迷，真心替他們心疼。據說明年春晚要換導演，不知戲曲節目又會變成什么樣呢？戲曲早已成為小眾文化，再不能指望它像幾十年前那樣占據舞臺主流，但是敢不敢有那么一點文化自信，給它機會展現本來面目，讓它在這歲月時光的沖擊里，維持一點不受玷辱的尊嚴？

　　文/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