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過后的文明紛爭

　　本期策劃 李嘉瑞

　　一條本想曝光“不文明”行為的微博，用了“不文明”的詞語，招來了更多“不文明”的攻擊謾罵。結果卻是，“文明”的事，沒人敢做了。為什么所有人都舉著“文明”的小旗子，最終遭殃的，卻是唯一“文明”的那件事？

　　風波

　　11月27日晚上，微博用戶“韓家小乖雪”發布了一條關于“地鐵哺乳”的配圖微博。圖片中，一名女子坐在地鐵車廂座位上，掀開上衣為一名嬰兒哺乳。微博文字為：“姑涼(姑娘)，你在地鐵上這個樣子真的好嗎？哦對了，可能你忘記了這里是哪里了，那由我提醒你一下吧。‘這里是北京的地鐵之上，不是你們村的公交車’。你這么做真的好嗎？？？”

　　后經證實，該照片拍攝于當晚地鐵4號線車廂內。配圖中拍攝的女士當天和丈夫、孩子奶奶一起，帶著3個月大的女兒從兒童醫院看病出來，乘地鐵回大興的途中為孩子哺乳。

　　當晚11點26分，微博用戶“北京往事網站”轉發該微博，并配上了一條評論性的標題：“公共場所注意舉止 不要裸露性器官”。

　　由于這條轉發，該事件被迅速擴大。大批持反對意見的網友，到“北京往事網站”及“韓家小乖雪”的微博譴責。反對者的矛頭，主要指向文字中的“性器官”、“村的公交車”等詞語。反對者認為，母乳喂養神圣，與性器官是兩回事。此外，“村的公交車”被認為帶有明顯地域歧視。

　　過后

　　事件發生后迫于壓力，兩家微博先后改名。“北京往事網站”微博改名為“姆們說”，“韓家小乖雪”改名為“跟姐斗沒資格”。11月30日，兩家先后發表致歉聲明。

　　“北京往事網站”表示，對此事造成的影響深表歉意。“韓家小乖雪”表示，向被拍攝的楊女士表示最真摯的道歉。12月2日凌晨，“北京往事網站”負責人滕飛再次發表長微博致歉聲明，表示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滕飛向記者表示，的確不應該直接轉發那條微博。其中的“村的公交車”，以及所加評論標題中的“性器官”，都非常不妥。此外，他也承認，并未給圖片中女子和孩子的面部打上馬賽克，也欠妥。他愿意為此真誠道歉。

　　當事人楊女士表示，希望“北京往事網站”和“韓家小乖雪”能夠當面向她道歉，并考慮以法律手段維權。滕飛表示，已經打算直接向楊女士道歉。

　　事件至此，似乎已經結束，但風波并未平息。最近幾天，“北京往事網站”負責人滕飛的手機上，不斷地接到來自全國各地的騷擾、謾罵的電話、短信、郵件。謾罵的網友們，從網上搜到他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有的直接就開始罵人。滕飛嘗試解釋，但對方根本不聽，罵完就掛。接到的謾罵短信、郵件中，包括“真不知道你們小時候是喝什么奶長大的”、“你是吃性器官長大的吧？”、“你這個雜碎是吃屎長大的吧”等，以及更加不堪入目的謾罵。

　　“北京往事”是一家注冊為公司的公益組織，成立3年來，堅持每周組織志愿者，在地鐵里清理小廣告，他們關注地鐵內的不文明行為，已經有1500多名志愿者。

　　受到謾罵的，不僅是滕飛本人，也包括這些志愿者。一些志愿者的電話被搜索到以后，就不斷地接到騷擾謾罵電話。被罵的志愿者，與此次“地鐵哺乳”的事件毫無關系，有的甚至并不知道這件事。一些志愿者，甚至受到了人身安全的危險，情緒極度不穩定。

　　文明

　　迫于壓力，滕飛宣布關閉“北京往事”。已經堅持了3年的清理地鐵小廣告的志愿行動，也將無限期暫停。

　　2013年的“五四青年節”，“北京往事”成立。那時候的滕飛，還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職員，平時熱心公益。第一次的活動，他和9名志愿者一起，到北京地鐵上清理小廣告。他們清理的小廣告，就是那些被塞在拉手上、塞在座位后，被扔在地上的小廣告，以房地產廣告為主。

　　這項志愿活動，被滕飛和朋友們定名為“清粘行動”，取“青年”之音。活動至今，已經127次，幾乎每個周末，滕飛都會組織志愿者們到地鐵上“清粘”。除了個別幾次以外，他幾乎每次都會到場。志愿者也從最初的9人，到現在的1500多人。在地鐵上，他們甚至被發小廣告的人威脅，被對方跟蹤拍照。不得已，他為志愿者們配發了口罩。

　　滕飛說，他為了專心做“清粘行動”，只好辭去工作。他的“北京往事”雖然注冊為公司，但沒有任何的生意，沒有任何的收入。辭職一年來，他一直在用家里的錢。“北京往事”的公益項目幾乎只有“清粘行動”這一項。每次行動，滕飛都是用自己的錢，給志愿者們買手套、買口罩。收集來小廣告，他們會直接給保潔員。保潔員賣廢品得來的錢，也不會再給他們。

　　11月28日，是“清粘行動”的第127次。他們到10號線上清理小廣告，清理出兩大袋，大概70斤小廣告。參加活動的志愿者，大概有26個人。那天回家之后，滕飛才知道這次的“地鐵哺乳”風波。

　　后來，他就不斷地接到謾罵。最讓滕飛傷心的，是一封郵件中，罵他“你們這些雜碎玩公益，真是他×的諷刺”。

　　本周末，本該是第128次“清粘”，但不會再有了。每次活動之前，滕飛會在網站公布集合時間、地點，志愿者們可以自行前往。但現在，志愿者們的信息已經被“人肉搜索”，滕飛擔心大家的安全。“我不怕網友們來打我，但我不想讓志愿者們受傷害。”滕飛說。

　　于是，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紛爭

　　對于地鐵上的不文明行為，滕飛深有體會。在地鐵上打電話、吃東西，有時候算是不文明，有時候又可以不算。其中的度，就在于是否打擾了別人。當然，這個“度”，還包括人們在公共空間里所應有的彼此寬容理解之意。

　　滕飛認為，地鐵上接個電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但只要低聲說，快快說完，就不算不文明。吃東西也是，如果非要吃臭豆腐、韭菜餡包子，那就太令人反感了。如果是吃一點簡單的小食物，比如吃塊糖、吃塊餅干，則完全沒有問題。

　　是否文明的界定，關鍵就在于是否打擾了別人，是否心里裝著其他乘客。滕飛舉了一個極端的例子。“比如喝醉了酒，在地鐵上想吐，肯定忍不到進站了，手里也沒有袋子可用。這時候，在臨吐出來的時候，只要能把身邊的人推開，也算是心里裝著其他人。”

　　這次的“地鐵哺乳”事件也是一樣，滕飛認為，當事人的做法欠妥。他覺得，如果那位楊女士能夠用外套遮擋一下，或者丈夫能用身體擋一下，哺乳時側一下身，其他乘客都會理解。

　　就像眾多網友表達的那樣，滕飛其實也支持在地鐵上哺乳，包括設立母嬰區域。他只是希望，哺乳媽媽們能稍微考慮一點其他乘客的想法，能遮擋一下。“至少，我不愿意讓我的妻子，在地鐵上無任何遮蔽地哺乳。”

　　本報記者 李嘉瑞 實習生 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