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為:禁漁期,宜昌長江岸邊集體封存的漁船。(記者 劉曙松 攝)
湖北日報報道組
2016年的禁漁期,比往年早了整整一個月。
石首市黃陵山移民小區胡喜珍的家門口,晾曬著漁網、魚鉤。3月1日,她就從船上搬回了岸上的家,修整漁具,等待禁漁期結束。“長江里的魚越來越少了。”打了近20年的魚,胡喜珍明顯感覺到光景一年不如一年。過去,她每天能打200斤左右,現在只有過去的六七成。“魚少了,小了,味道不如從前了!”采訪中,多數漁民和胡喜珍一樣,痛心地感嘆著長江漁業的衰竭。
統計顯示,長江全流域的捕撈量,已經從最高時年四五十萬噸減少到如今的10萬噸左右。
增殖放流,能否拯救長江四大家魚?
3月1日上午,宜昌長江碼頭邊,農業部啟動增殖放流活動。水箱的閘門輪番拉開,近千條正值繁育盛期、每條重達20多斤的青魚、草魚、鰱魚、鳙魚歡騰躍入長江。這些健壯親魚源自長江,它們肩負著恢復長江魚類種群數量、增加天然魚苗資源的使命,重歸故里繁育后代。
青草鰱鳙,四大家魚,正以驚人的速度從長江中消失。
專家介紹,四大家魚以厚實的泥沙為產卵場。隨著上游大量河沙被攔截,本地河床沖刷嚴重,四大家魚產卵場越來越少,越來越小,加上水污染和過度捕撈,上世紀50年代長江中尚有的300多億尾四大家魚,在最近兩年已驟減至不到一億尾,野生四大家魚更是少之又少。
有人要問:餐桌上的四大家魚,多為池塘養殖,有必要費那么大勁去保護江中的四大家魚嗎?“有必要!”宜昌市農業局漁政處處長何廣文說,長江是寶貴的淡水漁業種子資源庫,四大家魚是江湖洄游性的魚類,在江河中產卵,在湖泊中長大。即使是池塘養魚,人工放養的魚苗,也要來自野生環境下出生的親魚所產的卵,才能保證品質。
我省很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危機。自2002年長江禁漁期制度實施以來,我省不僅在長江、漢江實施了禁漁期制度,還陸續將范圍擴大到香溪河、東荊河等27條支流,以及梁子湖等31個湖泊和丹江口水庫等19座大中型水庫,基本覆蓋了重要天然水域。
2003年開始,旨在恢復長江魚類生態的增殖放流活動啟動。僅近5年,全省就累計組織增殖放流活動500多場次,向天然水域放流十多種經濟水生生物近50億尾,放流中華鱘、胭脂魚、大鯢150多萬尾。
春禁一碗籽,秋收一擔魚。經過10多年的禁漁和增殖放流,長江漁業資源衰退減緩。據荊州市水產局監測,該市長江上游支流松滋口漁獲量總量增加48%,長江干流中游監理榮城段增加35%,荊江下游洪湖新堤段增加33%。
盡管為魚兒創造了“安全期”,卻仍然沒有解決生物資源衰減惡化的問題。
在中國長江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姜偉博士正在研究的一個課題,或許可以成為破題之舉。
原來,魚卵孵化成魚苗,需要足夠的水流、水量、水溫等。這些條件中,哪怕只有一項沒有滿足,魚卵就會或因在平緩水流中下沉而死去,或因水溫過低不能孵化。然而,大壩蓄水一定程度打亂了洪水節律,導致魚群糊里糊涂地錯過生殖期。
姜偉博士做的,就是通過生態調度,模擬自然生態流,人為制造洪峰,向處于繁殖期的魚群傳達產卵信號。
2015年三峽水庫開展了兩次生態調度。調度期間,宜都江段均出現了大規模四大家魚自然繁殖現象,調度效果明顯。第一次調度期間監測到家魚卵密度約為870粒/1000m3,期間四大家魚產卵規模約為3.6億粒。第二次調度期間監測到家魚魚卵最大密度約為201粒/1000m3,期間四大家魚產卵總量約為2.1億粒。
自2011年以來,三峽集團公司已組織開展7次生態調度試驗,對四大家魚的自然繁殖起到了積極促進作用。
囂張的非法捕魚,無奈的漁業執法
3月3日,禁漁期第三天。一大早,荊州市城區最大的水產交易市場人聲鼎沸,交易繁忙。
這里交易的魚大部分是荊州本地的湖區養殖的,丁家咀、松滋洈水的魚最受歡迎。買家大多來自四川達州、萬縣、重慶等地。西安市場上的鯽魚,大部分也來自于這里。“一天要賣十幾車,一車兩萬多斤!”市場管理辦公室張經理喜滋滋地介紹。
但有的人生意更紅火。
張經理悄悄告訴記者,這兩天每天早上五六點鐘,就有自稱是賣江魚的小販駐扎在市場門口,來買魚的都是附近餐館經營者,也有一些市民。“江魚味道更好,更受食客歡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餐館老板說。更多偷捕江魚的小販,直接在江邊就賣掉了。
這并非個例。禁魚令下了,有人卻還在偷偷捕魚。
3月24日深夜,武漢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與漁政部門聯手,在蔡甸區楊柳堤段漢江水域抓獲兩名非法捕魚漁民。這兩名漁民駕駛裝有發電機的小船,采取電擊方式捕撈江魚。這種方式破壞力極強,所到之處,大魚暈、小魚死,即使在非禁漁期也嚴格禁止。
中科院院士曹文宣說,電捕魚對魚類的傷害,堪稱滅絕性掠奪,簡直就是“大屠殺”。2015年,湖北省洪湖江段就有一頭39公斤重的江豚遭非法電捕魚觸電死亡;即使有時魚沒被電死,但是電流會對其性腺造成破壞,從而導致其不育,不能進行交配、產卵、孕育等繁殖活動,或者會造成基因突變,使后代畸形、病變的概率加大。“迷魂陣”,則抓光“魚子魚孫”。“迷魂陣四周有很多進口,魚類被引誘進來后無法逃脫,一個迷魂陣每天可捕魚100斤以上。”曹文宣院士的學生高欣說,“大量魚苗投放才一兩個月、只有一指長,就被人網走。”
去年,宜昌市就查處長江非法捕撈51起,移交公安刑事立案15件33人。今年禁漁期以來,已有10人涉嫌非法捕撈水產品罪被武漢警方刑事拘留。“我們也是一肚子苦水。”面對非法捕撈屢禁不止的局面,荊州市水產局漁政環保科科長王同蓮說。“每次行動都得向其他科室借人,然后再聯合其他部門共同執法。”王同蓮表示。
想緝拿非法電捕魚者并非易事。這些捕魚者一般都是凌晨一兩點出來,4點以前收工,行動隱秘。電捕魚的船只比執法船小很多,它能夠抵達的淺、窄水域,執法船經常無法進入。而且,非法捕魚者往往都是團伙作案,只要執法人員一行動,放哨者就會打電話告知,使得巡查經常撲空。
此外,非法捕魚者“不計后果”的行為也讓執法者十分頭疼。王同蓮說,在追擊過程中,偷捕者被逼急了后直接跳船,讓他們擔心不已。
凝聚共識,營造良性漁業生態
別再讓魚兒哭泣!“不搞大開發、共抓大保護”的最新理念下,環保人士發出最強音。
在長江新螺段白鱀豚自然保護區管理處展廳內,一條已被做成標本的江豚,身上被螺旋槳打出的累累傷痕,默默控訴著往來船舶的冷血與無情。
對于魚類資源日益衰竭的現象,水產專家們給出另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水生環境發生了很大程度的改變。
一座座水電站將長江“肢解”。“一江春水向東流,流的都是電和油”,水電大壩如雨后春筍,林立長江之上,阻礙了洄游性魚類的繁衍之路。
一艘艘船舶成為魚類殺手。死在螺旋槳下的魚兒不計其數。
一家家水泥廠、化工廠造成水體污染。礦物開采、化肥生產、金屬冶煉、水泥、生活污水污染對水生物造成致命傷害。
一條條采砂船掠奪了魚兒的口糧。瘋狂采砂,破壞水下動植物的生存資源,減少水體生物多樣性、瀕危物種面臨滅絕、種群面臨衰退。
水生環境遭遇破壞,無助的魚兒只能死給人看。
“一些漁業種類慢慢消失,它不會像毒奶粉事件一樣有劇烈的社會反響,但物種資源消失了就沒有了,這對于物種基因資源和生物多樣性是一個巨大的傷害。”何廣文感嘆,“當長江的大多數魚類都沒有了,那么長江就死了。”
“禁漁十年,迫在眉睫!”曹文宣院士已呼吁多年。在他看來,魚類保護不僅是簡單地就魚說魚,而是要保護物種棲息的整個生態系統。
修復生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不能因“硬骨頭”難啃而放棄。全省上下,以雷霆萬鈞的作為,呵護母親河的“水中精靈”。
在宜昌,伍家崗大橋設計方案多次因環保更改,最終改為一跨過江方案,僅此一項增加工程概算2億至3億元。
在“645”長江深水航道方案的基礎上,一個更環保的優化方案浮出水面。
目前,以“荊漢新水道”為主體的宜昌至武漢6米深水航道建設方案提出,從宜都松滋口引長江水至荊州觀音寺船閘,再從觀音寺船閘修建人工運河連接江漢平原東荊河,東荊河再由箄洲灣新灘口處并入長江主水道。“這一方案最大限度地支撐了長江綠色生態廊道建設,保護了長江生態資源。”曹文宣認為。
在他看來,該方案一可以避免長江干線航道過度整治對白鱀豚、江豚、中華鱘等國家重點保護水生動物生存環境的直接破壞;二可以大量分流長江干流船舶,大幅降低船舶密度,減少船舶對長江的污染;三有利于長江中游珍稀水生生物和四大家魚的生產、繁殖;四可以向區域河湖水系補水,為洞庭湖、洪湖濕地生態修復創造條件。
細雨霏霏下的江面灰暗一片,往來船舶突突駛過,長江搭載著人類的生存與興衰。“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詩意的長江生活,不能在未來因貪婪而離我們遠去。
(記者 胡漢昌 劉長松 甘勇 廖志慧 趙峰 孫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