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4月20日電 題：“漢字叔叔”理查德·西爾斯：橫撇豎捺間的中式之美

作者 孫晨慧

“雨落生百谷，萬物皆可期。”

2024年4月19日中國迎來二十四節氣中的谷雨。每至此時節，身在南京的美國學者、漢字字源數據庫創始人理查德·西爾斯(Richard Sears)總盼著一場喜雨來臨，蓬勃萬物，滋養眾生。

斗轉星移、四季變化。理查德·西爾斯已年過70歲，仍癡迷于仰觀宇宙之大，俯品漢字之美。因其對漢字的熱愛與研究，中國網友親切地稱他為“漢字叔叔”。近日，理查德·西爾斯接受中新社“東西問”欄目專訪，講述了他與漢字的“半生之緣”。

將漢字之美搬上電子屏幕

從《說文解字》到《六書通》，再到《金文編》和《甲骨文編》，西爾斯用了20年時間，將其中的古漢字數字化。2002年，他創辦的漢字字源網正式上線。這個收錄了近10萬個古代中文字形的全球最大開放漢字字源庫，吸引了來自世界上170多個國家與地區的用戶。

漢字字源網首頁。圖源：該網站截圖

在西爾斯眼里，每一個漢字就像不同的畫作。在無數方塊字中，蘊藏著中式之美。

“有的漢字經過長期發展沒有太多變化，有的漢字經過了幾十種演變后成了現在的模樣。”西爾斯介紹，從甲骨到青銅，從竹帛到書冊，漢字形體總以對稱平衡的姿態與載體對應，也成就了漢字美學。而它們所呈現的視覺元素不僅隨時間發生變化，也在“以形表意”的路上突破著。

西爾斯以“龍”字為例，“龍字最早見于甲骨文，其中的龍字為巨口蛇身之狀，頭頂著一個似刀狀器的符號。對比鳳字的演變，他發現，似刀狀器的符號很像甲骨文中的王字。”

從象形符號中走來的“龍”在《爾雅翼》有載：“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

“很多漢字的形成還與龍字有關，比如龐、寵、瓏等。”在西爾斯看來，無論是龍年伊始“C位”出道的“龍行龘(da)龘(da)”，還是人們形容美好事物常用的“龍鳳呈祥”“龍騰虎躍”“龍馬精神”，都是對“龍”這一中國文化元素的崇敬和創造性運用。

如今，漢字字源網已對所有人開源、商用免費。西爾斯希望這種開放的生態，不僅將漢字之美從幾千年前的龜甲搬上電子屏幕，讓更多漢字愛好者的追求落到實處，還可以讓更多伙伴隨時查看方塊字的“前世今生”，并由此綿延萬里。

漢字背后的文化“谷”事

古老的漢字見證著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智慧。

西爾斯說，蘊含中華民族“農耕”基因的“谷”字，便是重要代表。

在漢字字源網的輸入框里敲入“谷”，包括“甲骨文的字”“說文解字的篆體字”“六書通的字”“金文的字”在內，共計22個字形，揭開了“谷”字的前世今生。

漢字字源網中“谷”的查詢結果。圖源：該網站截圖

“谷”最早見于甲骨文，其中的“谷”字是“水”的變形，表示澗水從山坡兩側向下淌。與“口”結合，表示澗水通道。金文、篆文皆承續甲骨文字形。在萬年中國的時光里，“谷”的含義始終與山嶺間澗水匯集的洼地相關。

西爾斯認為，谷雨是個“充滿文化”的節氣。2010年，聯合國將當年的谷雨日(4月20日)定為聯合國中文日，以紀念“中華文字始祖”倉頡的貢獻。

“谷雨”中的“谷”與“谷”相聯。西爾斯介紹，作為農作物的“谷”產于河谷，古人借“谷”代替同音的“榖”，“谷(谷)雨”取“雨生百谷”之意。

“‘谷(谷)雨’背后蘊藏著中國節氣文化。”西爾斯解釋道，作為二十四節氣的第六個節氣，谷雨是春季最后一個節氣。中國古人依據太陽在黃道上的運行位置，結合氣候、物候演變規律，在長期勞動實踐中，創造出了二十四節氣。

他重點區分了“節氣”中的“節”與“氣”的概念。

“‘節’是月初，‘氣’(或稱中氣)是月終。每個月中第一個節氣被稱為節，第二個稱為氣。”西爾斯說，古時的二十四節氣是由12“節”和12“氣”組成的。后來，人們將“節氣”和“中氣”統稱為節氣。

如今谷雨已至，暮春啟夏，天地間一片柳綠花紅。西爾斯表示，“谷雨”作為中國標識性文化符號，將促進更多人對中國節氣文化、漢字文化的認知。伴隨聯合國中文日的普及，中國文化影響力也將逐漸擴大。

字里行間詮釋“情”與“家”

從普羅大眾到學界泰斗，漢字的存在讓這位來自美國的學者結識了眾多摯友。中國翻譯界泰斗許淵沖就是其中一位。

許淵沖精通中、英、法三國語言。西爾斯會中文、英文與俄文。因為許淵沖，外國人了解了李白、柳宗元和李清照。西爾斯希望因為自己，更多人能走近高度凝練的漢字，打破中文世界和歐美國家的精神隔閡。

2021年6月17日，收到翻譯家許淵沖先生逝世消息時。西爾斯在從南京開往北京的火車上，寫下給許老的悼詞：

“離世”的意思是離開生活的世界。世界的“世”其實來源于繁體字“枼(ye)”的上半部分，表示樹上的葉子。而“世”的古字形就像是葉子的形態，樹葉在春天發芽，在秋天或是冬天凋零，因此在春天時發出的新葉就代表著生命。這就是世字的來源。但是不幸的是，我們有一天總要離開這個世界。

“中國有句老話叫‘落葉歸根’。”西爾斯提到，漢字的意義不局限于表音表意、敘事言志，還為大家指向了精神與靈魂的歸處。

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家庭制度的正常運作對于國家、社會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西爾斯觀察到，在中文世界里，“國”與“家”常聯系在一起，“人”與“家”也常聯系在一起。人們在與彼此的交流中得到啟發，在與彼此相處中得到寄托。

正所謂：擇一事，愛一城，終一生。談及未來，這位將自己生命近三分之二時光都留在中國大地上的美國老者說：“哪怕我的生命只剩下365天，也會全部獻給漢字。”(完)

受訪者簡介：

理查德·西爾斯(Richard Sears)

理查德·西爾斯(Richard Sears)，中文名斯睿德，美國人，出生于1950年，漢字研究學者，“漢字字源”網站的創辦者。他用了20年時間整理了甲骨文、金文、小篆等的字形并發布到網上。全球的漢字學習者只要輸入漢字，就可以查看相應的字形。因此，西爾斯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漢字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