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銀川4月30日電 題：拜寺口雙塔如何見證遼宋夏金時期各民族文化交融？
——專訪寧夏大學民族與歷史學院教授王龍
中新社記者 李佩珊
遼宋夏金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又一次民族大融合時期。尊崇佛教的西夏王朝，在其存續的近兩個世紀時間里，曾大規模修建寺廟，并在西北地區修建了較多古塔。其中，尤值得一提的是位于賀蘭山東麓的拜寺口雙塔。
距今近1000年歷史的拜寺口雙塔為何被稱為“中國佛塔建筑史上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拜寺口雙塔怎樣反映遼宋夏金時期各民族文化交融？
近日，寧夏大學民族與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王龍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就上述問題作出解答。
拜寺口雙塔。 銀川市文旅局供圖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拜寺口雙塔具有什么樣的歷史文化價值？
王龍：拜寺口雙塔是西夏佛教文化的重要象征，其采用平面八角形密檐式磚塔的形式，彰顯出西夏對佛教的推崇和佛教在西夏社會的重要地位。雙塔均為十三層八角密檐式空心磚塔，其磚雕佛像、獸頭及彩繪裝飾工藝精湛，盡顯西夏高超建筑技藝與獨特藝術風格，堪稱中國佛塔建筑史上的藝術珍品。
同時，雙塔融合多種文化元素，兼具中原唐宋古塔風格與遼、金古塔韻味，塔內西夏文和梵文銘文，見證了西夏與周邊地區的宗教文化交流。
此外，雙塔及周邊遺跡為研究西夏歷史、宗教、建筑、藝術提供了豐富實物資料。1991年拜寺溝方塔廢墟出土的西夏文佛經《吉祥遍至口和本續》，作為已發現的世界最早木活字版印本實物，將木活字發明和使用提前至西夏，對中國印刷史和古代活字印刷技藝研究意義重大。
拜寺口雙塔與周邊遺跡雪景圖。 中新社記者 于晶 攝中新社記者：拜寺口雙塔是寧夏境內特有的一處密檐式磚塔建筑，它的建筑風格與同時期宋、遼、金的塔式建筑有何異同？
王龍：相同點顯著。建筑材質與結構上，都以磚為主材，呈多層密檐結構，多數為空心有塔心室。拜寺口雙塔是十三層八角密檐空心磚塔，遼代北京天寧寺塔為八角十三層密檐實心磚塔，層數與外形有相似之處。宗教文化內涵方面，都與佛教緊密相連，也都作為佛塔供奉佛像、佛經，反映了當時佛教的傳播發展和擁有的地位。裝飾元素上，都用磚雕，常見佛像、菩薩像、花卉等圖案。拜寺口雙塔有磚雕佛像、獸頭，宋、遼、金塔在塔檐、斗拱等部位也有精美磚雕。
不同點也較明顯。造型比例上，拜寺口雙塔塔身粗壯，造型穩重敦實；宋塔修長秀麗、造型輕盈；遼塔高大，塔檐更密、出檐短且緊湊；金塔兼具宋、遼特點又有自身風格。地域文化特色方面，拜寺口雙塔融合黨項、漢、吐蕃等多民族文化，具西夏特色；宋塔典雅，體現中原精致風格，遼塔有北方游牧民族的雄渾大氣，金塔繼承遼、宋風格并融入女真文化。建筑工藝細節上，拜寺口雙塔斗拱簡潔，遼塔斗拱復雜、出跳多、裝飾性強，宋塔斗拱注重比例尺度、工藝精細。
中新社記者：為何說拜寺口雙塔稱是“中國佛塔建筑史上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
王龍：拜寺口雙塔為八角形十三層密檐式空心磚塔，東塔秀麗，西塔雄壯，形制上融合中原樓閣式塔的層疊結構與藏傳佛教密宗符號，東塔檐下獸面浮雕、云托日月紋體現漢地風格，西塔彩塑佛像、金剛力士及寶珠火焰紋則彰顯藏密特色，成為西夏“漢藏佛教交融”的縮影。其“顯密雙修”的裝飾體系(如東塔顯宗斗拱與西塔密宗十三天相輪塔剎)更是佛教本土化的罕見實例。
此外，雙塔無傳統基座，直起平地，以厚壁空心結構和柔性設計增強抗震性能，歷經多次地震，但依然屹立，展現了西夏建筑技術的卓越。
拜寺口雙塔考古現場。銀川市文旅局供圖中新社記者：除了拜寺口雙塔，在寧夏境內現存的西夏始建古塔還有幾處？
王龍：除拜寺口雙塔外，寧夏境內還有六座西夏始建的古塔，各具獨特之處。
拜寺溝西夏方塔位于賀蘭縣，原是磚砌十三級密檐式方塔，1990年被毀。
宏佛塔在賀蘭縣潘昶鄉紅星村，建于西夏晚期，由樓閣式塔身與覆缽式塔剎構成，是罕見的復合變體磚塔。
一百零八塔地處吳忠青銅峽市黃河大峽谷景區，是國內現存最大且排列最整齊的喇嘛塔群之一。始建于西夏，依山勢按奇數排成12行呈等腰三角形，宗教藝術價值極高。
康濟寺塔位于吳忠市同心縣韋州鎮，始建于西夏，現存建筑于1766年修繕，部分磚石為西夏原物，是研究西夏建筑與佛教傳播的重要實例。
承天寺塔位于銀川市興慶區，始建于西夏諒祚天祐垂圣元年(1050)，現存塔系1820年重建，為八角十一層樓閣式磚塔。
鳴沙洲塔在中衛市中寧縣鳴沙鎮，始建于西夏，現存明代風格建筑部分于1985年重修，對研究當地建筑演變意義特別。
中新社記者：為何西夏會興建如此多的佛塔？西夏在藏傳佛教傳播過程中有什么作用？
王龍：西夏興建眾多佛塔，原因有二。一方面，統治者大力支持。西夏歷代統治者崇尚佛教，佛教與儒家思想共同構成文化基石。民眾普遍信佛，興建佛塔是虔誠表達。另一方面，受周邊文化影響。西夏位于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是中原、吐蕃、回鶻和契丹等諸族往來的交匯點，這些地區的佛教也對其產生很大影響。
西夏在藏傳佛教傳播過程中作用顯著。一是充當傳播橋梁。黨項與吐蕃語言同系且地域相連，使西夏成為藏傳佛教傳播的重要通道。二是促進漢藏佛教圓融發展。西夏前期流行漢傳佛教，中后期兼收并蓄藏傳佛教，凸顯了“顯密并行圓融”的特點。三是促進教派發展，翻譯經典。吐蕃佛教中的噶瑪噶舉派和薩迦派在西夏中期受到重視，開始傳授藏傳佛教的經義、儀軌和大規模翻譯佛經，并延請西藏喇嘛做“燒施道場”，封他們為國師、帝師，以彰顯對藏傳佛教的敬重。
中新社記者：拜寺口雙塔如何反映遼宋夏金時期各民族文化交融？現階段應如何進行保護和研究？
王龍：建筑風格上，其八角形密檐式磚塔，兼具中原唐宋古塔八角形平面的幾何美感，又與遼、金多層密檐結構相似，展現不同民族政權建筑技藝與風格的交流。裝飾藝術層面，塔上精美磚雕中，佛像造型、服飾融合了中原與周邊民族對佛教藝術的理解，獸頭裝飾包含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元素，體現多民族宗教藝術交融。宗教文化上，雙塔融合黨項、漢、吐蕃等多民族信仰習俗，反映各民族在佛教傳播中的互動。
雙塔防雷施工現場。銀川市文旅局供圖在保護措施方面，需加強日常檢查，修復塔體結構與受損磚雕；整治周邊環境，防范災害并建設防護設施。研究方面，整合考古學、歷史學等多學科力量，對周邊遺址考古發掘以分析建筑技術；深入研究民族文化交融內容與方式，挖掘宗教文化內涵，研究佛教造像題材、風格及象征意義。(完)
受訪者簡介：
王龍。受訪者供圖王龍，中國歷史研究院蘭臺青年學者，寧夏大學民族與歷史學院、西夏學研究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入選寧夏青年拔尖人才與寧夏哲學社會科學和文化藝術青年托舉人才。主要從事西夏歷史與文獻研究。主持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青年項目等共10余項。獨立出版個人專著2部，合作出版著作4部。先后在《The Journal of Northern Cultures Studies》《文獻》《寧夏社會科學》等刊物發表論文4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