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 陳晨 李浩
盛夏的秦嶺深處,清晨的云霧還在山間繚繞,高辭娥就已經起身往村委會趕了。獨自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她的內心也如同這山路一般彎曲波折。
高辭娥的家在陜西省鎮安縣青銅關鎮豐收村,這里位于秦巴山區集中連片特困區,曾是個“一條大溝,兩座大山,吼一聲聽得清,走起來大半天”的貧窮小村落。村名叫“豐收”,實際上卻廣種薄收。玉米種下去,趕上天不幫忙,種子錢都收不回來。時間一久,連莊稼漢對土地的情感也變得復雜。今天村里開會,就是要商量土地流轉問題,高辭娥不免心生忐忑。
一路小跑到村委會,早早趕來的鄉黨們已經把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高辭娥趕忙扯過一把椅子坐下。豐收村八組每家都派代表來了,正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鬧。
村黨支部書記吳相琴看人都到齊了,一邊把土地流轉合同發給大家,一邊抬高了嗓子說話。原來,這次流轉八組的土地,是為了給村里新成立的合作社種桑養蠶用。“山坡地每畝每年300元租金,河道地400元一畝,合同簽五年,大家覺得咋樣?”
“我簽!”方干銀第一個喊出聲,她早就盤算好了。家里10畝山坡地,她老兩口一年忙到頭也就能打2000斤麥子,刨去耕牛、化肥和種子錢,管個嘴都不夠。要是流轉出去,一年啥也不用干就有3000多元收入,買糧吃還有結余。“以后咱自己不種地,一樣有‘收成’哩!”
方干銀掰起指頭給身邊的老鄉算賬,高辭娥耳朵湊過去聽得仔細,心里也開始打起“小九九”。其實,土地流轉這事兒,她早就有心嘗試了。
幾年前,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豐收村引進的一家旅游公司流轉了村里900畝耕地種植櫻桃和油桃,當時不少村民對土地念念在心,不敢放手參與。可沒多久大家發現,流轉了土地的村民不僅靠流轉金養住了“嘴”,還解放了“手”——不再被幾畝薄田捆住,得了閑的男人們去合作社打工,每天都有一百多元的收入。看著鄰家不用出遠門就能蹲在屋檐下數“票子”,高辭娥別提有多羨慕了。“這貧瘠的土地,還真能‘豐收’哩!”
后來,政府啟動精準扶貧,村里又陸續成立了烤煙、中藥材等幾個合作社,鄉親們的腰包越來越鼓,豐收村的面貌也煥然一新:路通了、橋修了、太陽能路燈架起來了,村民們建起一座座富有濃郁陜南特色的民宿,曾經破敗不堪的窮山溝“華麗轉身”成了美麗鄉村,18戶貧困戶還一舉摘掉了“貧困帽”。
“吳支書,養蠶來錢快我們也知道。可萬一養不成,再像過去一樣咋辦?”村民薛電珍這一問,打斷了高辭娥的思緒,大伙兒都收住了聲,剛剛還人聲鼎沸的會議室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種桑養蠶,豐收村人并不陌生。上世紀90年代初,一股新風吹過,豐收村幾乎家家都養起了蠶。可每次四眠期一過,眼看就要吐絲的五齡蠶就突然發病集體死掉。忙活半天不得一絲一縷,村民們虧怕了,不想再折騰。漸漸地,村里也很少有人再養蠶了。
“過去失敗關鍵是缺乏技術,管理跟不上。”吳相琴把村民們從記憶中拉了回來。這一次,村里吸取教訓,黨支部和鎮安縣一家蠶桑絲綢公司達成協議,準備把公司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移植”過來。這還不算,企業還會對合作社生產的蠶繭按高于市場價的保底價收購,保證村民“穩賺不賠”。
村支書一番話,讓大伙兒吃下了定心丸,村民們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滿意地笑了。這時,坐在墻根一直不說話的村民王福全突然起身,顧不得揩臉上豆大的汗珠,焦急地搓著手問,“我家地里種的桑樹已經成形了,還能流轉不?”
吳相琴轉過身對他說,“你家的桑樹是種在田坎上對不?這次不在流轉范圍內。不過你放心繼續種,桑葉可以賣給合作社,你也可以自己養蠶,公司都收哩。”
聽到這會兒,高辭娥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可她還有個“疙瘩”沒有解開。過去她和愛人在湖北工地上打工,前幾年自己做了心臟手術,干不了重活,公婆也患病在床,全家的重負都落在丈夫一人身上。
“我能在合作社干點啥不?”猶豫半天,高辭娥終于鼓足勇氣問道。她的心思,吳相琴早就知曉,“你家是貧困戶,合作社保證給每戶貧困戶提供一個工作機會。除草、養蠶,都是些輕松活兒,你肯定干得下來,一年工作5個月左右,能賺1萬多元哩!”說罷,吳相琴又環顧四周補充道:除了貧困戶家庭,合作社還能解決三十多人的工作。
“有活兒干就好哩!以后咱豐收村,可真就是個‘豐收村’了!”話音未落,幾位村民連聲稱快,不大的會議室里更加熱鬧。
高辭娥的心徹底放下了。面對記者,她一臉憨笑,甚至開始憧憬今后的豐收日子。待她簽完合同走出村委會時,山間的霧靄已悄然消散,一輪紅日站在枝頭。鄉親們的笑聲,在秦嶺中悠揚散開。
(新華社西安7月25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