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是不確定的,很多地方的書記兩三年一換,張書記說往東發展你就往東買地,新來的李書記說往西發展你就往西買地,買來買去節奏跟上了,算是對了,投資成功,但節奏跟不上就白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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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會上,有一個外國學者在教外國企業家如何在中國做生意。他第一個問題是:你到中國做生意,你要找誰?大家的答案五花八門,找合作伙伴,找律師,投資服務咨詢公司等等。老師的答案是都可以找,但關鍵是要找書記,找到書記就好干了。據我了解,中國很多企業家到某地投資,是因為跟那個地方的書記關系好。
在這種情況下吸引外資,會吸引很多偏好權力經濟的企業家。如果中國努力改為法治經濟,用法治的辦法而不是權力的辦法來吸引外資,反而會讓已經進來的偏好權力經濟的外資企業家叫苦連天。而吸引偏好法治經濟的企業家還有一個過程,這無疑會影響中國的投資環境。
那么,如何讓中國的經濟吸引到偏好法治經濟的企業家及其資本呢?在這個方面,我想清朝吸引外資的設計可能是正確的。我在紐約證交所看到過中國清政府發的第一張股票,面值100英鎊,為什么清政府喜歡到美國發行股票籌資而不是中國自己籌資呢?中國古代皇上沒有錢找達官貴人捐資,達官貴人說我沒有錢,皇上說我自己帶頭捐,把愛妃的東西都拿出來進行捐,但歷史表明這種捐款并不是投資,而是皇上和大臣親自投資,更是權力經濟,而不是法治經濟。所以吸引外資比皇上帶頭捐款要好。
為什么在美國融資用英鎊計價?一方面清政府不太相信美國的紐交所,也不太相信英國的國王,但至少可以用大英帝國制約一下美國的紐交所,中國畢竟是在一個陌生的世界籌款,要那么多錢,大家都是英鎊投資,美國是一個國際市場,用英鎊也可以,用美元也可以。在清朝的皇上、大臣和企業家都會選擇利用海外的法治經濟,而且知道用權力制約權力,他并沒有說要給美國總統送點什么東西,給英國女王送點什么東西,只要在英美法系的法治框架之內,清政府很容易就能夠融到紐約證券交易所投資家的資金。這說明,利用海外的法治框架來吸引海外的偏好法治的企業家,而不是直接利用中國的權力經濟來吸引海外投資,是多么重要。偏好法治的海外企業家和資本,到中國后會很好地促進中國的法治經濟的進步。現在的經濟特區,以及開發區、自貿區,然后是整個中國的經濟,都可以通過海外的法治框架吸引海外投資,從而促進中國的法治經濟,并起到替代偏好中國權力經濟的企業家和資本的作用。
當然,關鍵還是中國企業家的選擇。中國企業家從短期來說,都喜歡找書記,找到了書記,然后根據與書記關系的親疏來投資。這在短期有穩定性,但長期就會增加不確定性,有投資風險。因為權力是不確定的,很多地方的書記兩三年一換,張書記說往東發展你就往東買地,新來的李書記說往西發展你就往西買地,買來買去節奏跟上了,算是對了,投資成功,但節奏跟不上就白買了。這是實際存在的,這就是權力經濟的風險。政府說要擴張投資,和書記好的企業家很快獲得了投資,擴大了生產,但債務率上升了。當宏觀經濟過熱的時候,政府要控制投資,正好書記又換了,其結果就是變成了削減產能的對象,說好能夠續期的貸款被抽回,資金鏈斷裂,企業陷入困頓。長期來說,企業要穩定發展,穩定、健康的法治是其長期穩定發展的基本條件,中國企業家無論如何在心里、在理論上,都是會喜歡法治經濟的。
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市場經濟是企業家的經濟,也必然是法治經濟。投資法治經濟,是一個企業家很重要的職責。因為投資法治,投資于各種各樣對法律有利的因素,就是投資企業家自己。這對當代的企業家來說,也是開創歷史的機會。
這個機會,相對于簡單的商品經濟,相對于容易弱肉強食的股票市場,尤其是房地產市場、采礦市場來說,是比較脆弱的。因為這些個市場,都容易受權力影響,而且很多東西本身就是權力掌控的。商品經濟,過去有很多配額,而且做買賣往往需要場所,這些場所都是權力控制和配置的。股票市場是徹底自由的經濟,但股票上市是高度管制的。房地產市場更不用說了,從土地到建設指標和標準,都是權力控制的。礦產,尤其如此。不過,現在的好處是這些領域的產能都出現了高水平的過剩。過剩產能條件下,權力對經濟的控制作用越來越少,這個時候顯然是強化法治經濟的時候。如果能把權力放在過剩產能的汪洋大海里,和把權力放進籠子里的作用,顯然是差不多的。
在互聯網時代,這個形勢顯然更加好了。為什么?因為互聯網新經濟是一個沒有資源的經濟,這個經濟不要土地,也不要采礦權。其間,勞動力是很貴的。勞動力越貴越不涉及管制成本,這個經濟的供應也是非常過剩的。權力很容易輕松介入互聯網經濟,但權力不知道從何管起,即使管了,很多情況下和沒有管差不多。權力對互聯網經濟的管理很多都是象征性的。顯然,互聯網經濟天生具備法治經濟的特征,當然這個法治經濟的基礎不是以權力為基礎的法治,而是以技術為基礎的法治。互聯網技術,給互聯網金融、互聯網經濟提供了強有力的法律性的技術基礎。比特幣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我想企業家如果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從技術入手,強化互聯網新經濟的技術規則,然后在此基礎上向實體性的法治經濟發展,無疑可以讓中國經濟加快從權力經濟向法治經濟的轉型。
這就是中國權力經濟轉向法治經濟的邏輯。希望這一理論的邏輯,也是現實的邏輯。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毛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