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光明年終觀察·全球形勢盤點】
此時此刻，美軍福特號航母和各式軍艦正游弋在加勒比海域，忙于追截油輪、打擊“毒販”。此情此景，堪稱特朗普2.0時代的政策標志，卻又難以言盡2025年的美國變局。
2025年，政治極化加劇與戰略焦慮加重是美國內政外交的鮮明特征。美國兩黨之間的共識空間被急劇壓縮，“反精英、反建制”的民粹派政客已全面掌控共和黨話語權，主導美國國內政策走向與對外戰略布局。美國政府對內推動激進的行政體系改革，打響聲勢浩大的“文化戰爭”；對外則奉行以“美國優先”為基底的國際經貿政策，推行強硬反移民舉措，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西半球列為美國國家安全地區事項的首位，“戰略撤退”若隱若現。
行政改革與權力爭議
馬斯克領銜的“政府效率部”自成立起便深陷合憲性詰難，其大刀闊斧地改革聯邦行政體系，拉開了2025年美國國內政治博弈的大幕。據統計，全年約有30萬美國聯邦雇員被裁減。這場改革對美國政治產生的震蕩遠不止精簡機構與裁撤冗員，核心在于釋放了“反建制”的破壞性力量，突破美國權力制衡的傳統格局，故意制造一系列政治沖突與對立，為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強勢執政理念定調。社交媒體上流傳的“拯救國家者不違反任何法律”，直白表露了右翼民粹派掌權后對美國法律規則與政治傳統的漠視態度。這種“目的至上，罔顧規則”的改革削弱了美國法治與政治運作的可預期性。
“政府效率部”推動改革究竟是功是過，在美國兩黨眼中大相徑庭。美國國會參議院常設調查小組委員會的民主黨成員于7月底發布的調查報告稱，“政府效率部”在過去半年中非但沒能實現節約開支，反而造成聯邦政府至少217億美元的巨額浪費。因政策理念分歧引發公開決裂，馬斯克與特朗普政府的政治“蜜月期”戛然而止。馬斯克在“大而美”法案被簽署成法后立即宣布成立“美國黨”，試圖攪動美國政治格局。這不僅暴露出美國右翼民粹派內部的脆弱性，更給本已嚴峻的治理困境埋下更深層隱患。
“文化戰爭”與社會分歧
在右翼民粹主義思潮推動下，美國社會“文化戰爭”全面升級，“戰火”燒向教育、醫療及企業管理等多個領域。2024年美國大選結果標志了美國右翼民粹主義全面崛起與實質控局。共和黨不僅鞏固了傳統票倉，更在爭奪關鍵群體的支持方面實現突破。相較于特朗普首屆任期內的政策試探，當下右翼民粹主義已堂而皇之地涌入主流政治議程。極端民族主義和排外主義思潮泛濫成災，深刻影響著美國社會。
在政治上占據強勢地位，右翼民粹派正試圖回答當下美國社會的根本問題——“美國屬于誰？”2025年，洛杉磯、芝加哥等多座城市爆發反移民執法抗議，凸顯美國族群矛盾的尖銳。根據特朗普政府今年5月發布的2026財年預算提案，聯邦支出同比下降7.6%，但國土安全部預算增加近65%。國土安全部執法力量空前提升，或將進一步激化移民領域的矛盾與爭議。哈佛大學等知名學府被斥為“反猶太主義、極端左翼機構”而遭受政策制裁。此前在美國社會中廣泛傳播的“多元化”理念與“批判性種族理論”被全面壓制。右翼民粹派正在利用政治左翼的失聲，重塑和鞏固美國“主流意識形態”。
政治暴力與民主危機
近年來美國政治暴力事件持續抬頭，對美國民主運作構成嚴重威脅。2024年，刺殺和訴訟沒有阻擋特朗普重返白宮的步伐，反而加重了共和黨“復仇式執政”的色彩。民主黨的落敗失勢與共和黨的“特朗普化”，使得關于2021年1月6日“國會山事件”的定性陷入尖銳分歧。政治極化加劇導致一系列本該被嚴肅調查與追責的暴力事端被刻意無視或擱置，放任政治沖突越來越頻繁地訴諸暴力，造成“以暴制暴”的惡性循環。今年6月，明尼蘇達州兩位州議員及其配偶在住所遭遇槍擊，造成兩死兩傷。9月，美國知名右翼政治活動人士查理·柯克在猶他州一所大學演說時遭到槍殺。
接連發生的政治暴力事件不但震驚了美國政界，更引發“下一個會是誰”的隱憂。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等機構于今年7月發布的民調顯示，73%的受訪者將政治暴力視作美國的主要問題。今年10月，皮尤研究中心最新調查顯示，85%的受訪者認為美國政治暴力現象在增加。政治暴力的蔓延正不斷侵蝕美國民主制度的根基。
政府停擺與治理困境
美國聯邦政府在2025年遭遇了“史上最長停擺”，再次凸顯美國治理體系的結構性困境。近年來，美國聯邦政府停擺危機反復上演，已成為美國政治極化與制度痼疾的顯性指標。今年10月1日至11月12日，持續43天的政府停擺打破了美國政府停擺時長紀錄。兩黨關于臨時撥款法案核心訴求的對立疊加國會議事規則的阻礙是導致僵局的直接原因，而根本原因則是政治極化的持續加深。幾乎任何立法與撥款提案都被“身份化”。議員反對某項法案往往基于黨派劃線而非國家利益，黨內少數派更能輕易利用議事規則相要挾，將爭議性議題摻入法案，使得理性論辯讓步于倉促交易。
美國廣播公司、《華盛頓郵報》與益普索公司于今年11月初發布的一項民調顯示，四分之三的美國人對聯邦政府停擺表示擔憂。全年超過十分之一的時間在政府停擺中流失，不僅嚴重沖擊民生保障與公共服務，還拖累經濟發展。蓋洛普公司最新民調顯示，超過八成的受訪者不認可美國國會的工作方式。民眾對政府治理能力的信任度跌至低位。
政禮崩壞與對立常態
美國政治生活中的基本禮儀與共識底線屢遭擊穿，成為政治極化的直觀寫照。2009年，時任總統奧巴馬在國會演講時被共和黨議員喬·威爾遜突然高喊“你撒謊”打斷，現場一片嘩然。議員們用噓聲回應這一嚴重失禮行為。時任副總統拜登與時任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坐在奧巴馬身后，兩人滿臉驚愕。然而，美國政治極化與黨爭撕裂的速度超乎預料。時隔11年后的2020年，時任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以更出格的方式，當眾手撕特朗普國情咨文講稿。到拜登執政時期，國情咨文演講現場出現“你撒謊”之類的抗議喊聲已成為常態。
昔日的刺耳之聲如今已司空見慣。在特朗普再次執政后的首次國會演講中，會場徹底失去體面的政治禮節——國會議員無所顧忌地舉牌抗議，比試著噓聲高低。得克薩斯州民主黨議員阿爾·格林在演講開始不久便起身抗議，最后被強制帶離會場。從偶然的失禮到常態的對立，折射出兩黨“否決政治”的固化。
“對等關稅”與“美國優先”
特朗普再次執政后，立即發布“美國優先貿易政策”與“美國優先投資政策”，以行政令形式確立“美國優先”的經濟政策基調，給本已增長乏力的全球經濟蒙上不確定性陰影。2025年4月以來，美國政府以消除“不公平貿易”為名，運用“對等關稅”掃蕩全球，對世界經貿體系造成劇烈沖擊。美國關稅平均稅率飆升至17.9%，達到1934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世界貿易組織原副總干事艾倫·沃爾夫今年11月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中表示，特朗普政府的“對等關稅”政策違反了美國在世貿規則下應承擔的國際義務——并非輕微違規，而是全面背棄。加利福尼亞州等多個州聯合起訴特朗普政府，指出其依據《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加征關稅涉嫌違法，并列舉了“對等關稅”損人不利己的諸多事實：導致美國資本市場巨額市值蒸發，美國債券被拋售以及美國家庭支出上漲等。此外，美國政府強化海外投資審查，限制本土企業向海外敏感領域投資，與關稅政策形成“組合拳”，強迫關鍵產業鏈回流。美國經濟霸凌政策的根源是國內經濟金融化、中產階級萎縮、貧富分化加劇下的“內病外治”。
“門羅主義”與霸權護持
2025年，美國政府持續加強對北美以及西半球的介入與控制，先后揚言“兼并”加拿大、試探奪取格陵蘭島、施壓控制巴拿馬運河和改名墨西哥灣為“美國灣”。2025年12月，美國政府發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將西半球列為美國國家安全地區事項的首位，為近一年來特朗普版“門羅主義”政策實踐正名。
美國的單邊行徑引發拉美國家集體反彈。多米尼加宣布推遲原定于12月舉行的第十屆美洲峰會，巴西總統盧拉直言“21世紀的拉美不再需要主人”。特朗普政府試圖將美洲打造成“戰略堡壘”，實質上是為了在自身實力地位相對衰落的背景下鞏固護持霸權，不能簡單歸結為“戰略收縮”。“單極時刻”早已落幕，“全球霸權”在多極化格局的映照下愈顯縹緲。正因為如此，美國在戰略焦慮中急于鞏固對西半球“后院”的控制，試圖以關鍵地區的主導權強撐起“全球霸權”的殘影。
美歐紛爭與價值裂痕
2025年，美國頻繁對歐洲事務指手畫腳，使跨大西洋關系遭遇嚴峻考驗。如果說美國獨立之初的對外戰略以“門羅主義”與“孤立主義”為底色，當下則是以新“門羅主義”與“單邊干預”為底層邏輯。其歐洲盟友成為美國戰略轉變的直接沖擊對象。2月15日，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批評歐洲“正在放棄與美國共享的基本價值觀”，聲稱歐洲面臨的最大威脅來自其內部，這一言論引發全場震動。慕安會主席克里斯托夫·霍伊斯根在閉幕致辭中坦言，“不得不擔心我們的共同價值基礎不再穩固”，道出了歐洲對美歐關系的深層擔憂。
“文明消亡”！美國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針對歐洲更為嚴厲的措辭，進一步呼應了萬斯在慕安會上的表態。而根據皮尤研究中心在今年6月發布的調查報告，歐洲多國民眾對美國持正面看法的比例較2024年大幅下滑，其中法國、德國民眾對美國的好感度分別從去年的46%和49%跌至36%和33%。美歐之間的價值裂痕與信任危機正持續加深。
總而言之，為了應對國際格局由單極向多極過渡的“世紀之變”，特朗普政府正在推動美國內外政策的重大轉向。然而，美國政治極化嚴重拖累政府治理效能，社會撕裂不斷激化矛盾與對抗，使其政策意圖的落地面臨重重阻礙。2025年美國的戰略調整深刻反映出其在國際影響力面臨重塑的背景下陷入戰略焦慮，并且試圖通過加強控制關鍵地區與霸權護持，將大國關系引向以遏制與競爭為主導的軌道。對世界各國而言，如何與一個愈顯不自信但依舊咄咄逼人的美國相處，將成為適應國際格局演進過程中的重要課題。(作者：陳長寧，系四川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
《光明日報》( 2025年12月23日 16版)